我沉默着走下山回到了边境天城。天边的白色逐渐演变为红光，就像鲜血一般洒在三岛酒店的玻璃上。
“回船上吧。”我抬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太空电梯，沉重地迈开脚步前往车站。
“空荡荡的。”我看着还没有睡醒的城市道。前天以前，我应该不会一个人走在这条街道吧。
道路远方的大棚依旧，弹性塑料在微风下轻轻晃动，反射着清晨的朝霞化作一片红色的海洋。
那天的骚乱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如此静谧祥和。
但它终究是短暂的，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与我相会的路人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天空，随后眯起的眼睛愈发瞪大，震撼惊恐地急促呼吸。
“那到底是什么！怎么又来了！”那个人惶恐道。
我猛然回过神看向稀疏的人群目光所向之处。血红的三岛酒店沐浴在奇幻的黄光中，逐渐凝实的球状风暴汇聚在它高耸的塔顶，仿佛升起了第二颗太阳几乎掩盖过恒星的光泽，随后高能光束突破光球穿透云层，如同一根金色的针插入湛蓝的大气中。
“所有人前往防空洞！去防空洞！”我反应过来大叫道。我太熟悉这道强光了，那艘轰炸依布拉的无畏舰就是通过它跃过数光年，屠杀星球上的平民。但是这次又是如何启动的？
“间谍！”忽然我想起了三岛的信件，低声喃喃道。
随着黄光消散，数艘战舰的虚影浮现在大气上空。
“悠，能从空间站看到敌人吗？”
“可以，阁下，现在轨道上空停滞着五十艘寡妇级黑隐特勤舰。”
“黑隐？为什么派这种船？对，前线，皮亚卡星系现在怎样？”
“没有任何事情。等等，阁下，敌人移动了，他们正在沿轨道展开，他们开火了！”
我震惊地抬起头望向愈发清晰的战舰，战术混合炮紫色的弹丸仿佛流星般划过天幕轰击在太空电梯周围。
防空警报响彻天空，沉睡的城市顷刻间陷入骚乱，轨道轰炸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市民的心头，人群涌上街头惊慌逃窜，仿若一片人间炼狱。
但炸弹并没有落在边境天城，战术混合炮弹依然在打击太空电梯周围。
“为什么……不对！”我慌忙跑向太空电梯，“悠，联系望月号上的值班人员，让他们关掉太空电梯！之后游击舰队即刻离港退回托里诺斯！”
半编的游击舰队五十艘护卫舰，就算加上驻留在托里诺斯的十艘乌鸦级，可以调遣的不过寥寥，根本无法与五十艘黑隐抗衡。
“若是约瑟夫没有借走敌后舰队和半数游击舰队就好了，至少还有一定抗衡能力……悠，你们能抽出多少战舰？”
“阁下，我们现在恐怕爱莫能助。加达里海军在边境大量陈兵……虽然他们没有攻击，但我不能冒险，很抱歉。”
啧，元首已经算到了吗？但为什么仅仅派出黑隐特勤舰攻击工党？该死的，现如今只能期望莱戴集团的军队了。
“阁下，寡妇级打开了跳跃通道，八艘天鹤级已经进入低轨道，正在投放登陆舱。”
我抬头看着陨石般疾速下坠的登陆舱喃喃自语道：“约瑟夫啊，你得快些啊。”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太空电梯。电梯外围已经戒严，并沿着预定防御线构建阵地。
枪炮声从太空电梯下传来，但战术轨道打击扬起的尘土却封闭了一切视线。
在一系列盘问与检查后，终于放我进入了阵地。我跳入堑壕拉住一个人。“你们的指挥官是谁？”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波罗提夫弯着腰穿过狭长壕沟走到我身边。
“波罗提夫？你？”我心中暗叫不好。这家伙来指挥？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不屑地撇撇嘴。“怎么，不信任我？克隆人，虽然我没有指挥过太空战，但不代表我对防御性陆地战也一窍不通。”他看了看周围，战士们目光灼灼望着我们。“跟我来。”
波罗提夫弯腰走在前面，钻入了一处混凝土搭建的半地下碉堡。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个？”
他摘下钢盔拿出眼镜布擦掉沾在眼镜上的泥土。
“尼古拉在上次轰炸后就着手建立防线了，只是隐藏很好而已。”
“那你现在什么计划？”我急切问道。
“我已经派驻扎在附近的守备团第一第二陆战营趁敌人尚未站稳阵脚进攻。”
“就两个营？星球上驻扎的部队不止这些吧？刚刚的登陆舱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个。”
“呵，你是指那些刚改编没多久的加达里帝国旧军队？我们控制这颗星球不到一年，前期渗透大多集中在边境天城，地方的基层士兵虽然几乎倒向工党，但因人手不足而不得不任用的加达里帝国旧军官却是因局势被迫投降，就算有政委的监督，谁能保证那些军官不会越过政委？他们不趁机造反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帮忙？还有，克隆人，好好想想。难道你没有收到雅科夫的东西？你在统合部呆过，也应该比我更明白元首是个怎样的人，再加上加达里帝国近乎变态的牺牲崇拜，如果我们派遣的人数大量多于他们，那些在轨道上的战舰必然会毫不留情开火将我们与他们一同碾成齑粉。”
我无声低下了头。波罗提夫说的确实正确，在如此危难的时刻调遣几支情况不明的部队的确是错误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说道。
波罗提夫眼光闪了闪，没有多说。“我们已经关掉地面的电梯，空间站现在情况如何？”
“也关掉电梯了，现在敌人还没有攻击空间站。我让舰队暂且退回托里诺斯。”
“撤退？为什么？”
“因为打不过。”
波罗提夫转过身去思考一会，最终点点头。“好吧，克隆人，我暂且相信你。”
“谢了，我会让滞留在星球的海军陆战队暂且归你指挥。”
一名战士离开潜望镜小跑到我们旁边汇报道。“波罗提夫同志，敌人增援来了。”
我与波罗提夫对视一眼，先后走出地堡。
大量登陆舱从天而降，仿佛是过境的蝗虫黑压压一片。
“联系第一第二陆战营，让他们撤回来。”
副官向波罗提夫敬礼，立刻回到地堡中，但不一会便表情难看地回来。“波罗提夫同志，他们失联了。”
波罗提夫要过挂在副官身上的望远镜看向太空电梯，随即砸吧下嘴。
“我再去尝试……”
“不用联系了。”波罗提夫放下望远镜，转身走进了地堡，“联系海军陆战队，让他们尽快赶来。”
我捡起望远镜看向刚刚波罗提夫所看到地方，散去的土尘中数十个身着蓝色装甲的士兵躲在掩体后谨慎地戒备。
“DUST士兵。竟然派出了这种东西，一群精锐的克隆人士兵来进攻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组织，统合部和加达里帝国究竟在抽什么风？”
反观工党的战士只有少数身着装甲，而大多只有一件防弹衣，有的甚至仅仅穿着单薄的普通军装。
我追进地堡，波罗提夫伏案看着布防图皱起眉头。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按原计划，但增加更多兵力。老二！”
“是！”刚刚的副官立正道。
“守备团陆战第三营按兵不动，防空营准备在敌军下一次登陆时开火，不要贪功，攻击一次后立刻转移阵地。新进入阵地的第三十三，五十一团，在炮团一轮轰击后立刻发动进攻。该死的，这种电磁榴弹炮产量根本提不上来。”
“波罗提夫，那可是克隆战士……”
波罗提夫看我一眼向副官补充道：“还有，提醒一下进攻部队，小心点，对方是克隆士兵。”
我看着远去的副官叹口气。“我知道我对陆地战的了解不深，但是那些克隆士兵很强，而且光装备价值就超过了三十万星币，统合部应该不会开炮，我是说是不是一次可以多派些人？”
“派多少人也一样，一个师，两个师，我都能派出来，也可以将地面上的敌人全部清除，但那又如何？他们会继续投放登陆部队，最终还是会将我们推回这里。我们的目的是迟滞他们破解太空电梯，不是歼灭敌人，而且给敌人留下一处登陆点，总比让他们恼羞成怒即刻攻击太空港强。况且，”波罗提夫顿了顿，看向地堡外的战士，“两个团的死亡总好过两个师的死亡……至少能他们能够再多活一会。”
“波罗提夫同志，各单位已经准备好了。”
“进攻。”波罗提夫平静说道。
我跑出地堡，看着炮火划过如同平整湖泊的湛蓝天空。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在DUST阵地上发生。炮弹在距离地面约十几米的高度，撞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穹顶。
“高角护盾。”我喃喃道。
高能炮弹如同砸在坚韧橡胶上的石子，猛烈爆炸，冲击波和破片被护盾牢牢阻挡吸收，只在护盾表面激起剧烈的能量波纹，对下方的DUST士兵几乎毫发无伤。
“波罗提夫同志，炮弹被拦下来了……”副官道。
“炮击次数增加五次，三十三团和五十一团在炮击结束后即刻进攻。”波罗提夫咬牙切齿按压桌面沉声命令。
炮火更加猛烈地从四面八方射出，满天焰雨倾泻在护盾上，持续的爆炸与冲令它的光芒剧烈闪烁。终于，一发炮弹穿透了护盾落入敌阵，掀起巨大扬尘，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
炮声停止了，随即喊杀声响彻了天空。战士们从前方距离电梯外围一千米处的战壕中爬出向太空电梯冲锋。
化学能弹药与电磁弹药的射击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打在DUST士兵的重型装甲上溅起密集的火花，却难以造成有效伤害。而DUST士兵精准的点射，则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收割着冲锋战士的生命。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踏着战友的尸体，怒吼着继续冲锋，试图用血肉之躯去冲击那钢铁与能量构筑的防线。
我扶着指挥所冰冷的石框，看着这一幕惨烈的冲锋，拳头攥得死紧。波罗提夫面无表情，但镜片后的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终于，踏着无数牺牲的战士铸就的血路，最外层的敌军全部倒下，工党的战士借机迅速冲锋，与敌人绞在一块。
此刻人数上的优势显现出来了，两三名战士围剿一个DUST士兵，用枪身充当绞架牢牢困住敌人脆弱的脖子，而其他人则带着死去同志的愤怒地用枪托砸向敌人的腹部。
最后排的敌军并没有开枪，反而向后撤去，在他们与激烈的战场间留下一块缓冲严阵以待。
“波罗提夫同志，敌军增援来了。”
我看向天空，果然又是一大群登陆舱。
“那是什么？”我注意到一抹紫色从从它们的尾部追来。“不好！”
那抹紫色穿过超越登陆群，迅猛地砸在两军交锋的战场上，抹杀掉那里的所有生命。
我扶着堑壕剧烈喘息着，震惊地不自主摇头。
上帝啊，他们竟然根本不在乎DUST的死活，那些克隆人士兵就是可再生的消耗品！
波罗提夫显然也被惊到了，他慌忙跑出地堡看向已经空无一物的战场，低声喃喃道：“疯子，一群疯子……”
我抬头看向若隐若现的战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大脑，价值，生命，不过是完成目标的垫脚石罢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都可以牺牲……这依然是你的决定吗，元首？”
爆炸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金属烧熔的焦糊味，沉重地压在阵地上空。太空电梯基座外围的工事区域，此刻宛如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刚刚还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枪炮声，在那一轮冷酷的轨道打击后，只剩下死寂，甚至零星伤员的呻吟都没有。
波罗提夫推下眼镜，覆盖住他饱含歉意的双眼，转身向地堡走去。“让第三十七，四十二团做好准备，半小时后进攻。”
“你这是让他们送死！”我大吼道。
他扶着如同棺材一般的地堡石框，缓缓转过头瞥我一眼。“你也知道，克隆人，我只能这样做。去阵地上转转，能让你好受一些……大概……”
我沿着壕沟走，穿过一个个十字叉口。大部分战士们靠着沟壁还算有说有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他们的脸大多年轻，其中二十多岁的青年最多，只有极少部分是老态龙钟的老年脸——总得来说，在这里年龄成正态分布。
“哎呀。”我感到胸前被撞了一下，并伴着倒地的声音。
“抱歉，你没事吧。”我看向被我撞倒的人，不禁愣神，“娜塔莎！你怎么在这里？”
娜塔莎抓抓脑袋，回过神看了我几秒，忽然跳起向后跑去。
“回来！”我一把抓住她纤细的小臂牢牢钳住。
娜塔莎挣扎一番无果，只得放弃逃跑，委屈地站在原地。
我咽口唾沫，尽量温和地问道：“你来干什么？这里很危险的。”
娜塔莎伸出自由的右手指向左臂上的白布条，上面印着一个红色十字。“如你所见，白天哥哥，我是救援队。”
我不禁皱起眉头。前线救援队应该也不需要初中生吧？
“我自愿参加的。”娜塔莎补充道，轻拍被尘土染得花花绿绿的军绿色防弹衬衫。
“唉。”我叹口气，无奈地瞪眼她，“算了，反正我肯定劝不动你。情况怎样？”
娜塔莎低落地摇摇头，指向一个旁边一个完全埋入地下的地堡。地堡外挂着一个红十字旗，里面放着数张钢架床，混凝土地面十分很干净，甚至一丝血迹都没有。“不怎么好。根本没人生还，何谈救援一说啊。”
我也跟着长吁口气。是啊，那些DUST士兵完全不会手下留情，上去就只有死亡，受伤根本就是奢望。“唉，咱们海军陆战队在哪里？我想再见见他们。”
“在……算了，我也再去一趟吧。白天哥哥，跟我来吧。”
我们沿着坑道向西走去，坑道挖得不算宽，加之两边坐在地上的人，原本不富裕的过道更是雪上加霜，仅能允许两个相向而行的人侧身通过。
“下个路口左转。”不知何时娜塔莎竟跑到了我的身后。我点点头，准备在下个路口停一下让她先过。
“哎呀。”我感到胸前被撞了一下，之后是倒地的噗通声。
“没事吧？”我赶忙道，蹲下身子看向又一个被我撞倒的人，不禁再次愣神，“阿廖沙！”
“喂，阿廖沙，你，你慢些。”普利达切声音有些颤抖道。
阿廖沙抬头看向我，短暂沉默后跳起向后逃跑。
我故技重施一把抓住他的小臂。“回来。”
一番挣扎无果，阿廖沙尴尬地抓抓脑袋蹲在原地。
“怎么你们姐弟俩一个样，还有，蹲下干什么？”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哥哥要求的，阿廖沙一犯错就被哥哥要求蹲下。”
“哦，原来如此。站起来吧，你又没错。”我拉起阿廖沙。
“感谢白天哥不惩之恩！”他忽然立正装作感激的样子。
“行行，少贫嘴。说吧，你俩来这里干什么？”
“报告，参军奉献。”
“哈？波罗提夫没要求你们这些学生来前线打仗吧。”
“实际上是要求团员来前面运送物资。”普利达切道，相比于第一次在工厂看见他的自信，此刻他倒是显得懦弱许多。
我点点头，看向阿廖沙：“so？你不是团员吧？”
“团员又不是非要有个证，心中是，行为是，那自然就是喽。”
“好嘛，大哲学家。”我轻敲他的脑袋笑道，“去吧，忙你们的。”
“得嘞，白天哥再见。”他向我敬礼侧身通过我旁边，向我挥挥手。
普利达切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
“刚刚阿廖沙旁边的是？”
“哦，他叫普利达切，阿廖沙选团员时认识的。”
“哦？”娜塔莎若有所思地看着普利达切背影，直达消失在角落，她忽然莞尔一笑。
“看来阿廖沙把你当成亲哥哥了呢。”
“哦？何以见得？”
“就凭刚刚的下蹲。犯错下蹲，现在就只有你，尼古拉叔叔，约瑟夫叔叔和波罗提夫叔叔见过呢。”
“是吗。那，我与夏伯阳哪点像？”
“很多啦。比如气味。”
“哈？”
“开个玩笑。”娜塔莎回头笑道。“实际上我也说不准，但白天哥哥给我的感觉，的确很像哥哥哦。所以，其实我也把白天哥哥当成亲哥哥来对待呢。”
“这样啊。”我拍拍她的脑袋，心中不禁感到温暖和轻松。她是在照顾我的情绪吧。我这样想到。“谢谢你，娜塔莎。有你这样的妹妹，夏伯阳还真是幸福呢。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