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阳光，似乎都比其他时代更暖一些，少了几分秦朝的肃杀，也无民国烽火的焦灼。街市熙攘，人流如织，红袖牵着少年阿尔吉侬的手，穿行在叫卖声与脂粉香气里，那颗在时空乱流中磨损得近乎麻木的心，竟一点点被这人间烟火气浸润得柔软起来。
她没有再被卖入怡红院，也没有遇到那位周姓富商。凭借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和一手不错的绣工，她在西市寻了处安静的巷弄，租了间小屋，勉强安顿下来。阿尔吉侬，这个时空节点上心智依旧如同白纸的少年，便成了她名义上“失散的弟弟”，实际生活中需要她全心照料的存在。
日子仿佛倒流，又似是而非地重演。她教他识字，为他缝补衣衫，在他被街坊孩童欺负时将他护在身后，在他对着星空发呆时耐心陪伴。阿尔吉侬对她依赖日深，那声“阿姐”叫得愈发自然亲昵。
看着他清澈的、全然信任的眼神，红袖心中那份属于“母亲”的柔情与属于“战友”的痛惜交织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宁静，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绝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那一次在绝望与使命驱使下，用合欢散强行与阿尔吉侬结合，才孕育了小阿尔，才有了后来那剜心剔骨的献祭，才有了东瀛那个冰冷空洞的“忆”。
“只要不与他有肌肤之亲，不生下小阿尔……”这个念头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在她心中筑起。她刻意保持着距离，那份“阿姐”的关怀真挚，却绝不容许逾越半分。
时光荏苒，少年长成青年。阿尔吉侬的聪慧在这个相对平和的环境中逐渐显露，他痴迷于诗书典籍，最终也如那个“曾经”一样，凭借惊人的天赋与努力，高中探花，名动长安。
衣锦还乡的探花郎，依旧感念“阿姐”多年的养育之恩，为她置办了舒适的宅院，仆从环绕。然而，他终究察觉到了红袖的不同寻常。她似乎永远停留在少女模样，眼神中偶尔闪过的沧桑与睿智，与外表截然不符。她对他科举仕途的淡然，对长安权贵交际的疏离，都透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神秘。
他曾试探地问起她的过去，她的来历，红袖总是以模糊的“家乡遭灾，父母双亡”搪塞过去。久而久之，探花郎便将这份不同寻常归结为“阿姐”天性淡泊，经历坎坷所致。他将那份朦胧的、可能滋生出的情愫，悄然压下，只将最深的敬重与亲情给予她。他依旧唤她“阿姐”，待她极好，却再无半分旖旎念头。
红袖看着这个温文尔雅、前程似锦的“弟弟”，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她成功避免了那场命运的悲剧，阻止了小阿尔的诞生。可这样一来，那个在未来会牺牲自己、又会变成冰冷“观测者”的小阿尔，岂不是根本不会存在？没有小阿尔的献祭，秦朝的时空漏洞如何弥补？没有他在东瀛的指引，他们又如何知晓“虚无之海”的威胁？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仿佛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挣脱这既定的、充满痛苦的循环。她守护了眼前的平静，却可能葬送了更遥远的未来。使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
就在她陷入这逻辑死结，日渐焦灼之时，一件事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一日，探花郎从衙门回府，身后跟着一个仆从，怀里抱着一个裹在破旧襁褓中的婴孩。
“阿姐，”探花郎眉宇间带着一丝怜悯与无奈，“今日回府路上，在街角发现这弃婴，啼哭不止，实在可怜。我见他与我有缘，便……抱了回来。想请阿姐代为照料，府中也好添些生气。”
仆从将婴孩递到红袖面前。那孩子似乎刚足月，小脸皱巴巴的，却有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此刻正止了哭泣，好奇地望着红袖。
就在红袖的目光与那婴孩对视的瞬间，她浑身剧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比熟悉的悸动席卷了她！那眼神……那冥冥中的血脉感应……
她颤抖着手，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却仿佛重逾千钧的孩子。探花郎在一旁温和地笑道：“我见他投缘，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就叫‘阿尔’，如何？与我们姐弟也算有缘。”
小阿尔！
轰隆！
红袖的脑海仿佛有惊雷炸响！她抱着怀中这个与她并无血缘、却承载着那个名字的婴孩，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悖论，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温暖的阳光照彻，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
宇宙的修正法则，并非只有冷酷无情的一种！她强行规避了“亲生”的小阿尔，试图打破循环，但这至关重要的“角色”——那个承载着特殊序列、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钥匙”——必须存在。于是，法则以另一种更温和、更充满人情味的方式，将这个“必要存在”送到了他们面前。
不是通过她与阿尔吉侬那充满痛苦与算计的结合，而是通过探花郎纯粹的善念，通过一个被遗弃街头的无辜生命。
这个“小阿尔”，与她血脉无关，却因探花郎的收养和命名，与他们产生了牢不可破的“因果”联系。他依旧可以成为那个未来的“关键”，却不必背负“弑母献祭”的残酷命运起点。他可以在爱中成长，或许……能走向一个不同的结局。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滴落在婴孩娇嫩的脸颊上。那孩子非但没有哭闹，反而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试图去触碰她脸上的泪珠。
探花郎见红袖如此激动，只当她是心地善良，怜惜这孤苦孩子，便温言道：“阿姐既然也喜欢，那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家人了。我为他取名‘忆’，李忆，希望他记住这相遇之缘，也望阿姐看着他，能少些思乡之苦。”
红袖紧紧抱着怀中的李忆（小阿尔），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全然不知背后惊涛骇浪的“弟弟”，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一种全新的希望。
她规避了悲剧的起点，宇宙却送来了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这一次，没有强迫，没有算计，只有善念与收养构成的，最温暖的“另一种方案”。
她低头，看着怀中对她露出无齿笑容的小阿尔，轻声呢喃，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这一次，阿姐一定……让你平安长大。”